《大明玄天上帝瑞應圖錄》目擊記

作者王卡ˍ哲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道教研究室主任，副研究員
〔內容提要〕
本文就嘉德拍賣行春季拍賣會上所見《大明玄天上帝瑞應圖錄》進行考證，結合《道藏》中諸種玄武信仰經書，追溯其源流，考索其文獻之來龍去脈，展示一些道書流傳的情況。
〔本文〕
　　真武神原名玄武，本是古代神話傳說中的星宿神，象徵上天二十八宿中的北方七宿。北方玄武與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合稱為四方守護之神。早在戰國秦漢時期，對四象的崇拜已經出現。漢末道教形成後，魏晉南北朝的道書宣稱四象為太上老君的侍衛神。大約在唐代出現的道書中，已宣稱四象中的北方玄武神是上天北極紫微宮的神將。北宋初，對玄武的崇拜已相當流行。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因避皇室始祖趙玄朗之諱，改稱玄武為真武，天禧二年(1018)加封「真武靈應真君」神號。此後宋朝皇室便一直尊奉真武，屢次加封神號。元朝皇室興起於北方，開國後也尊奉真武。成宗大德七年(1304)，封真武神為「玄天佑聖仁威上帝」。宋元統治者還在全國各地興建奉祀真武玄帝的宮觀祠廟，並編造真武降世顯靈的神話，希望假借這位神將的威靈，保佑國家安寧。由於統治者尊崇，宋元以來民間對真武玄帝的信仰非常盛行，真武神成為道教奉祀的尊神。在當時編造的道書中，宣稱真武神是太上道君的第八十二化身，託胎降生為淨樂國太子，長大後入太和山修道四十二年，功成飛昇。太和山因此改名為武當山，取「非玄武不足以當之」之意。宋元時代，在傳為真武修道飛昇的湖北武當山，道教香火日漸旺盛，修建了許多宮觀，並吸收大批信徒，形成教團組織。武當山道教各派的道法雖有不同，但都以奉祀玄帝真武為其特色。
　　元末明初，對真武神的信仰已在民間有廣泛影響。據說明太祖朱元璋平定天下時，曾得真武神暗中佑助，因此明朝開國後在南京立廟奉祀真武。到了明成祖朱棣即位後，對真武神的崇奉達到鼎盛。明成祖原為燕王，後來起兵與其侄建文帝爭奪帝位時，為爭取天下臣民歸順自己，曾製造真武神顯靈保佑的政治神話。因此他上臺後，多次下詔褒獎真武神，宣稱：「奉天靖難之初，北極真武玄帝顯彰聖靈，始終佑助，感應之妙，難盡形容，懷報之心，孜孜未己。」為了酬報神恩，明成祖下令全國各地大修真武廟。自永樂十年(1412)起，又命隆平侯張信、駙馬都尉沐昕等人督率軍民，大舉修造湖北武當山道教宮觀。據說在修建宮觀時，武當山道士奉旨編撰《大明玄天上帝瑞應圖錄》，宣揚真武神降靈顯聖，呈現祥瑞。在皇室的扶助下，明代武當山道教極為興盛，對真武神的崇拜遍及全國。
　　唐宋元明以來，宣揚真武玄帝降世顯靈事跡的道教經書廣為流傳，與真武崇拜有關的文獻資料頗多。僅在明代編修的《道藏》中，就保存有近二十種。其內容大致可分為兩類：一是宣揚真武降生神話及其感應靈異故事的經書；二是有關真武聖號、符籙、法懺、醮儀、靈籤等經書。在宣揚真武神異事跡的經書中，較早出現的有《太上說紫微神兵護國消魔經》、《元始天尊說北方真武妙經》、《太上說玄天大聖真武本傳神咒妙經》。這三種經書大約出於唐代或北宋早期，其中《神咒妙經》有南宋道士陳氏的注本六卷，最為流行。此外，大約從宋元至明代，出現了一些被稱作「啟聖記」或「靈異錄」圖書，專門宣揚真武生世和靈應事跡。根據《武當道教史略》(王光德、楊立志合著，華文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版)一書的研究，現將有關真武啟聖靈異的圖書列舉如下：
　　1.《真武啟聖記》：卷數不詳，已佚。陳氏《真武本傳神咒妙經注》引用其佚文二十餘條。佚文所述真武靈應故事，多為北宋仁宗以前事。據元代所編《玄天上帝啟聖錄》卷二載：宋仁宗曾因真武顯佑而病癒，為報答神恩，敕中書、門下三司及禮部，遍行根討真武啟聖感應，護國救民事跡，分類摘編上奏，「次第關送史館，編修刪定傳錄」。又據元代所編《武當福地總真集》卷下稱：「宋侍中荊國公宋庠奉旨所編《真武啟聖記》」云云。
可知此書當即仁宗時閣臣宋庠奉旨據史館所存的真武啟聖奏章編修而成。明初楊士奇編《文淵閣書目》著錄有「啟聖記一部四冊」，則此書明代尚存也。
　　2.《玄帝實錄》：又名《玉虛師相真武實錄》。卷數不詳，已佚。佚文見陳氏注《玄帝啟聖錄》、《武當福地總真集》等宋元道書。內容講述真武誕降、修行、伏魔及受玉皇冊封等事。據陳氏注卷一稱：此書為南宋時襄陽紫虛壇道士張明道託神降筆之作，書成於孝宗淳熙十一年(1184)。明初楊士奇《文淵閣書目》著錄有「玄帝實錄一部一冊」。
　　3.《玄天上帝啟聖錄》：又名《武當啟聖實錄》。八卷，收入《道藏》洞神部紀傳類。原不著撰人。書中言及元代武當山天一真慶宮玄帝神跡，當係真慶宮提點張守清及其弟子編集。張及弟子另編有《啟聖嘉慶圖》。書中卷一記述玄帝真武降生及修道成真故事。卷二至八記述宋代真武靈應故事。全書記事凡一二八則，大多據宋代《真武啟聖記》及《玄帝實錄》等書改編，增述元代武當宮觀及玄帝神跡。　
　　4.《啟聖嘉慶圖》：又名《武當嘉慶圖》。元代武當山真慶宮提點張守清及其弟子編撰。至大三年至延佑元年間(1310~1314)，張守清入大都建醮祈雨，曾延請著名道士張與才、吳全節，文人趙孟頫、鮑思義等七人為此書作序。序文現存於《道藏》本《玄天上帝啟聖靈異錄》一書中。據鮑思義序稱：張守清及其弟子，「思惟《玄帝實錄》流佈未廣，作《嘉慶圖》形諸有相，而敘其事。」可知此書是張守清等人根據宋代流行的《玄帝實錄》配圖改編而成。原書正文已佚，但清黃虞稷《千頃堂書目》著錄「武當嘉慶圖三卷」，可證該書清代尚存。
　　5.《玄天上帝啟聖靈異錄》：一卷，收入《道藏》洞神部紀傳類。原不題撰人，疑係元代武當山道士所編。前半卷匯集元代奉祀玄帝的碑記和詔旨。有翰林學士徐世隆所撰《創建真武廟靈異記》、程矩夫撰《武當山天一真慶萬壽宮碑》，泰定二年詔封水火二神聖旨等。後半卷收錄吳全節、趙孟頫等人為《啟聖嘉慶圖》撰寫的序文七篇。從內容看，本書似為元刊本《玄帝啟聖錄》和《嘉慶圖》的補編，編者可能也是元代武當真慶宮道士。
　　6.《大明玄天上帝瑞應圖錄》：一卷，收入《道藏》洞神部紀傳類。原不題撰人，應為明初武當道士奉旨編寫繪圖。據稱元末武當山宮觀毀於兵火，明永樂間敕隆平侯張信等督帥軍民修建武當宮觀，本書匯集當時有關的敕諭、碑文等資料。又記述在修建期間武當出現的各種祥瑞故事，如「黑雲感應」、「榔梅呈瑞」、「神留巨木」、「水湧洪鐘」等。皆繪成圖畫(凡十七圖)，進呈朝廷，故書名為《瑞應圖錄》。書末附載明成祖禦制《真武廟碑》文，稱讚真武輔助明太祖平定天下，保佑成祖肅清內難，有大功德於國家，故敕建武當宮觀，永永祀神云云。
　　從以上資料可以知道，自宋代開始編修的專門宣揚玄帝真武神生世和靈應事跡的道書，如《真武啟聖記》、《玄帝實錄》，在元代由武當山道士加以改編和增補，並為之配上插圖，編成了《玄天上帝啟聖錄》、《啟聖嘉慶圖》、《玄天上帝啟聖靈異錄》等書。這三種圖書，原本可能屬於同一種書。現存明《道藏》本《啟聖靈異錄》中所載的趙孟頫《啟聖嘉慶圖序》一文，又見於趙氏《松雪齋文集》卷七，題作「玄武啟聖實錄序」。因此元代的《玄帝啟聖實錄》與《武當啟聖嘉慶圖》，原本疑係同書異名。又據清初毛氏編《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著錄有「元版武當全相啟聖實錄」，可知元刊本《啟聖實錄》原來配有插圖，清朝初年尚有元刊插圖本《啟聖錄》或《嘉慶圖》在民間流行。
　　明永樂中，武當道士奉旨編撰的《大明玄天上帝瑞應圖錄》，模仿了元代圖書的體例，實際上就是元代流行的《玄帝啟聖錄》的續編。因此現存明《道藏》本《大明玄天上帝瑞應錄》是明初道士依照元刊《啟聖錄》舊例撰文繪圖的。但遺憾的是，現存《道藏》中衹有明代的《玄天上帝瑞應圖錄》保留了插圖，而極為珍貴的元代《玄天上帝啟聖錄》插圖已被刪去了。因此，如果能重新發現元代或明代描繪真武降生靈應故事的圖書，其對道教歷史和文學藝術的研究，應是一大幸事。　
　　一九九八年五月八日，在北京嘉德拍賣行的春季拍賣會上，展出了該行徵集到的明代圖冊一本，據說是從蘇州某民家徵得，專家鑒定紙張屬明代，底價五十萬元。據筆者在拍賣前經眼，該圖冊無標題，共有八十二圖文，每圖各有插圖和文字冊頁一幅。圖約一尺見方，為工筆水彩畫，人物及景物描繪頗佳。圖文內容為描述玄帝真武降生及感應祥瑞故事，每圖講述一事，凡八十二事。其開首十餘圖所述故事，與《道藏》所收《大明玄天上帝瑞應圖錄》的圖文正相同，唯圖像繪製較《道藏》本更精美而已。其餘各圖故事，亦見於《道藏》所收《玄天上帝啟聖錄》。但《道藏》本有文無圖，而且所述故事不止八十二事，較圖冊本為多。因時間倉促，筆者未能將兩本詳加對校。但顯而易見，這本圖冊就是《大明玄天上帝瑞應圖錄》的手繪本。此圖錄是明初武當山道士模仿元代插圖本《玄天上帝啟聖錄》加以刪減和續補而成。因道教有老君八十二化而為玄帝真武之說，故為八十二圖以應其數也。
　　宋元以來道士所編的插圖本神仙靈應傳記頗多。除《玄帝瑞應圖錄》外，《道藏》中所收的《許真君八十五化錄》及《許太史真君圖傳》，亦屬同類的圖書。這些圖書不僅有宣傳教義的功用，也是珍貴的道教歷史文物和藝術珍品。嘉德拍賣行從民間發現已失傳的《玄帝瑞應圖錄》，是今日一大盛事。但此圖冊未能迴歸道教名山叢林，則甚為遺憾。